春风吻上我的脸
作者：胡景芳
下一场雨，起几重雾，放晴三两天，走廊与墙壁夹角的那棵香樟树突然叶落纷纷。树下片片层层，一律绿着。绿得那么随意。面的墨绿，背的豆绿，雨里闪着亮，晴里染着霞。一阵风吹来，那绿在空中飘，在地上跑。飘向墙壁，轻吻一下就跑开。跑到走廊，歇下脚，又跑到甬道那边榕树下面去了。
“这风似乎改了方向！”我说。
“春风来了！”儿子说。
是的，春风来了，不知哪天掉了个头儿，从东南方吹来了。
春风吻上我的脸，一切都变了。
天暖了。裹紧的棉袄松了扣儿，缩进衣领的脖子不再紧着，笼在袖里的双手放了心地抽了出来。抬头，舒胸，甩手，出门到天底下看看。
人家窗前的那株梅，弯曲的干，弯曲的枝，栗壳色的皮上冒出星星点点。那是株黄梅，一朵朵，攒在一起，或躲到一边，都是少女娇嫩的容颜。黄的瓣，黄的蕊，有的壮着胆儿开，有的羞答答着开。那黄的苞，鼓涨着小脸蛋儿，候着一个有露珠披上身的清晨咧嘴欢笑。雨，不知在哪个晚上，随着风，蹑手蹑脚地探访了那株梅。暗夜造门，梅许是吓坏了，蔫了精神，委身于地，把淡淡清香存放在泥尘里。一度花落，静候二度花开。
暗香浮动，春风化雨，唤醒了冰封过的沉睡的草。那草根儿轻嗅慢啜，一不留神，枯黄里孕出了叶芽儿，针尖大小，却来劲儿，十天半月，绿意洇开了。屋檐下，台阶边，草一棵棵的，一寸 两寸的，窝着长，瞬间炸开的烟花似的。荒坡上，公园里，遥看，近看，翠绿的丝线绣在黄色地毯上，黄绿相间，没有花团锦簇的雍容华贵，却有雁过留痕的淡定从容。春风紧握绿的手，不经意间，把绿绣到了大江南北。一朝春风起，绿意满人间。
春风吻上我的脸，洋洋得意，叩开了春天的每扇门。
瘦削的溪流丰盈了，拿着春风的梳，梳开了鹅卵石的结，梳抻了溪的长发。缕缕波光扎着涟漪的碎银，叮咚叮咚，惊醒了岸边的花事。地米菜爆出米粒大的白花，打算结出春的头茬果。蒲公英撑开金色油纸伞，准备携着子民走天涯。野樱笑开了脸，将攒了一冬的胭脂搽上枝头，一串串火焰染红了春风。那树也不甘示弱。老柳的丝绦蘸着春风，狂草着淡绿的嫩芽。泡桐鼓起淡紫花苞，日夜做着淡紫色的梦。白玉兰擎着玉盏，斟满春风，酝酿着甜蜜的芬芳。
春风走进春的每扇门，门里尽是蓬勃的青春，尽是鲜活的生命。
春风吻上我的脸，我们放开心情踏春去。乡村郊野是踏春的好去处。
青苔沿着墙根漫开，打湿了春联。蒿叶松开捂着的手，展开了面盘。菜园的土碾得粉碎，点了豆撒了种。装在箩筐里的稻种，盖上稻穰，正在长着白白嫩嫩的须。睡了一个冬，都睁开眼，迫不及待地生长着，长出自己最美的样子。
院墙内外的豌豆藤绕上了扦，一扦绿叶，绿得逼你的眼。一扦繁花，紫的鲜艳，黄的淡雅，白的纯洁，绿的浅得恰到好处。花开各异，豆荚却相同，同色系的绿，同样的个头，手指大小，有的圆鼓鼓的，数得清粒儿，有的扁扁的，叶子一样。几只芦花鸡路过，咯咯咯，双翅一展，扑向豌豆，张嘴啄豆。婶婶出来了，双手展几展，吙奇吙奇，鸡们撒开腿，灰溜溜地飞跑了。
最打眼的当属满垅满畦的油菜花。青山作屏，流水为伴，远的伸到天边，近的蜂围蝶阵。大块小块，宽宽窄窄，妙手裁成迎春的斗篷，随意搭在刚从萧索中醒来的荒野上，随风摆动。这时，城里人着上艳装，三五成群，在田塍上漫悠，眼里是金黄，心里也是金黄。站着，蹲着，嗅着，笑着，咔嚓咔嚓，留下春天的剪影，时常翻看，一年四季，每季都是春天。
城里人稀奇油菜花，村里人稀奇城里人提着兴致来看油菜花，荷把锄头走过田野，自豪辛勤的劳动有人认可，碰落花瓣影响结籽的担心便也减少好几分。
春风吻上我的脸，吹开冬里紧闭的心扉，让阳光走进来。香樟树褪去旧衫，穿上碧绿的新装，阳光下，顾盼生辉。满山满岭也换上了新装，微笑着，抖擞着，向着希望走去。
